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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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和达荣荣是一块到殡仪馆去的。跟所有的明星外出时的穿着习惯一样，我俩口罩、长檐帽、蛤蟆镜一样不缺，还特地穿了黑色的长风衣，从外表看去，整个一个魔教徒，让人即使仔细看也很难辨认。李思思虽然没有穿长风衣，但是蛤蟆镜、口罩和长檐帽一样不少。而那个记者之所以发现了她，是因为他对她注意的时间过久，对她的整个外表印象比较深。

我和达荣荣刚一走进殡仪馆的大门，我就接到了季春的电话，他在电话里说，席娟的葬礼设在第三灵堂。让我们进了殡仪馆打听之后直接朝左拐就可以看见，有字。挂断电话，我感觉他好像已经看见我们了似的，要么电话怎么打得这么及时。我向四周瞅瞅，企图找到季春的身影。结果令我有点失望，环视整个殡仪馆大院，我好像只看见那些经过精心修剪和排布了的，让人感到萧条严肃的树木和绿植矩阵，以及一些从树木排列之间穿插而过的坚硬的网状道路，并没有发现值得注意的东西。

我正在思忖我们去了该做点什么，突然感觉有一个大高个的男人从我的身边擦肩而过。这人不会是季春吧，我回头看看，是一个陌生的背影。

达荣荣很爱说话，在我们快速地迈着步子的同时，她扯扯我的衣袖说：“哎，这个人有点奇怪，你发现了吗？”

我不喜欢在走路的时候被别人拉拉扯扯的，虽然我感到达荣荣做得很温柔小心。况且这时候，我们马上要见到一个人的骨灰盒，内心多少有点紧张，哪有心思管顾什么人是不是真的有点奇怪。

我低声地训斥她：“哎什么呀，快点走！”

达荣荣却叽里咕噜的，好像嘴里不能停下来。她是个胖子，曾经因为胖，在一个有关许仙和白娘子的电视连续剧中扮演了一个胖嫂，从此便红遍了全国。

她这个人，除了胖，另一个主要的特点就是爱说话。她的舌头好像比一般人灵活，说起话来叽里呱啦，像开炮一样，还不太注意场合。就是因为她有这个特点。在那个电视连续剧中，她把那个胖嫂扮演得活灵活现，生动有趣，赢得了无数观众的心。这就是说，她因为自己与众不同的特点而得福了，从此家财万贯，事业蒸蒸日上，如火如荼。然而，世界上的事情从来没有绝对的好坏，人的一些优点换一个环境，往往就是他最大的缺点。达荣荣的那些特点在扮演特殊角色的时候有用，但在生活中，遇上这么一个人，总是给人麻缠、累赘和不利索的感觉，有时候甚至让人感到生气和倒霉。

我加快了步子，企图以此给她压力。我知道胖人走路的时候会因为肉赘而产生某些困难。尤其像达荣荣这么胖的人，她的面相很差，体重却高达二百斤以上，她几乎是靠胖和爱说话的特点在娱乐圈拼打的。走路的时候如果走在她身边，会分明地听到她呼哧呼哧地喘气声，像气管炎病人犯了病。这一次我们一起来参加席娟的葬礼，她没有跟季春主动联系过，需要我带领。如果我的步伐加快，她很自然要追赶。追赶的过程中，必定会迅速消耗她的体力，让她产生困难的感觉，这样她自然没有精力说话了。

可是，天啊，这个嗜说话如命的女人，费力地追我到席娟的灵堂之后，还没站稳，又叽里呱啦地说开了。

我一边脱风衣、帽子、口罩，一边训斥般地跟她说:“荣荣，你现在必须下狠心减肥了，照这样胖下去，以后即使需要你拍的戏不断，你自己恐怕就先让赘肉累垮了。”

达荣荣一边脱风衣，一边低头看看自己高高凸起的腹部，说:“我一直在到处寻找减肥秘方啊，可是找不到真的，越减越肥。”她的下巴像一块厚实的砖头紧贴在胸脯上，看着让人生气。我知道跟她委婉是自讨苦吃，只好直说:“少说话，有人在偷拍咱们呢！”我摘下眼镜装进包里，将所有的东西放在门背后的桌子上，等待季春的出现。

紧贴着靠里首的墙壁中央摆着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一个刻满花纹棕色的骨灰盒，加上放在门背后的，我们刚才放衣服和包的桌子，其它什么也没有。这便是所谓的灵堂，没有香，没有蜡烛，没有黑沙，没有一般灵堂都要献的水果。之前季春说，他早早领骨灰盒。如今骨灰盒在这儿，说明他已经到了，可是人在哪儿呢？是不是在为葬礼准备悼文？灵堂里现在就只有我和达荣荣两个人，让人感到有点冷清。我走向放骨灰盒的那张桌子，在它正前方一米左右的位置上站定，看着骨灰盒默哀了一会儿。达荣荣也跟了上来，我们不约而同地深深鞠了三个躬。在我转身之际，看到了李思思。我第一眼看她的时候，她的身后还有一个男人，可是眨眼就不见了，我只是看到了那男人的一个胳膊肘处二十分之一的衣服，还只是迅速地一闪。

李思思进门就说:“看来我们来得太早了，大家都还没到。”

我看看腕上的金表，说:“已经十点十分了，该开始了。”我再次朝灵堂门口张望，等待季春的来到，看到王成强从外面走进来，他的背后是一个陌生男人。我见到王成强，我的心猛然间湿了，像秋天的树叶被雨水拍打着，摇摇欲坠，即将飘零。我好像有好多好多伤痛等着他来抚慰，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他诉说，我眼睛热乎乎的，口腔和鼻孔猛然间喷出了热乎乎的气息。我快要哭了，我盼望王成强能够感应，给我一点安抚，哪怕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一个温情的眼神也罢。可是王成强的目光只是从我的头发稍上轻描淡写地扫了我一眼，就从我头顶穿了过去，直达席娟的骨灰盒。

那个陌生男人走到放骨灰盒的桌子左侧，转身朝着我们说:“现在开始了！”我有点吃惊，整个灵堂就这么几个人，葬礼就开始了？况且季春这个主要人物还没来。可是那个人继续说:“时间不早了，为了按照安排好的时间准时下葬，现在大家一起行个礼，和逝者做最后的告别。”天啦，如此简单仓促，简直比应付一个死去的宠物还要简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突然明白季春的通知席娟朋友的事情推到我头上之后什么都不管了。那个陌生男人是他找的丧事代理。席娟没有儿女，又离婚了，她有一个弟弟如今也不见影子。她到这人间来了一趟，最后竟然是这样的凄凉。最让人觉得可恨的是季春，可以说，席娟把自己的青春乃至所有的一切都都献给了他，可是后来他却把她的心伤了个透。是他让她彻底绝望的。如果在她失去孩子之后，他不离婚，不做那些畜生都做不出来的事情，她绝不会走上这条绝路的。王成强是不是以后也会这样绝情？男人都是这种无情无义的畜生吗？那么女人该怎么面对男人？我一时间被一种空前的绝望包围了，不知道人活在世上到底图个啥？而我自己将来的结局是不是也会是席娟这种样子？太可怕了……

果然三个鞠躬之后，那个男人问，谁愿意去送葬。李思思和达荣荣都摇头说不。王成强也说他有事要忙。这样，没有确定的就只剩下我了。我说什么也不忍心让席娟这么孤孤单单地走的，我被一股义气鼓舞着，对那个男人说，我去。

我还在等待季春的出现，可是那个男人已经将骨灰盒移出了灵堂。前来祭奠的仅有的几个人收拾自己的东西，也跟着出了灵堂走向殡仪馆大院。这时候，我发现王成强走向了殡仪馆大楼西侧的停车场，他的车子停在那儿。他这就打算离开？他难道不想念他的一双儿女吗？他不问问他们是否好着？问问他们想爸爸了吗？他怎么不来问问我？我一直在照顾着我和他的一双共同儿女？他怎么这么冷漠和无情？我痴痴地看着他的身影，眼中布满了泪水。他走了，头也没有回。

就在王成强离开了我的视线之后，我突然看到了季春。我毫不迟疑地朝季春走去，我想，我现在必须跟他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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